北城清晨，天色尚灰，还未等锣鼓声响起，杜砚便撑着一只旧竹伞，咬着半截咸馒头，踱进了“玉川茶肆”门口。
街道缭绕着豆浆与芝麻窝头的香气，他瞟见茶馆门扉半掩，屋内灯影摇曳，一只灰猫正慵懒地趴在石阶上，七分困倦，三分茶味。
“早间排桌还空着。”
茶馆主人沈玉川正写着账本，眉峰间跳跃着两抹精明。
“杜兄今日来得勤快，莫非落榜的乌云己飘过去？”
他说罢，将账本合上，脸上分明挂着无意的调笑。
“沈老板莫要相激，我若有半点乌云，怕是要下雨连带湿了满桌客人的衣裳。”
杜砚把竹伞斜靠在门框，一边拂去肩头馒头渣，一边斜睨沈玉川。
沈玉川轻笑，抬手递来一壶粗茶：“能活在这片烟火气里，多少算得幸事。
若官场不收，不妨让市井收了你，茶的苦，比科场的苦可通畅多了。”
杜砚垂头丧气，坐到了角落，拾起抹布开始擦桌。
茶馆外三三两两的早客进来，有布匠、有市井婆子、有落魄商人，个个言语间带了戏谑，连灰猫都学乖了，眼神里盛着几分人间委屈，却又懒得叫一声。
沈玉川与客人打趣，说得东家长、西家短，又不时朝杜砚嘘声：“书生擦桌也擦得有腔调，十年科举不如一日茶馆。”
杜砚未答，只对着沈玉川挤了个苦笑，心里默默念着《论语》中一句——“逝者如斯夫，不舍昼夜。”
只不过这水流，冲刷的却是自己的志气与衣角。
一阵微风将门帘吹高，忽然外头杂沓足音传来。
一个男子跌跌撞撞闯进茶馆，脸颊汗水淋漓，衣襟斜飞，身形高大，眉眼却藏着狼狈。
众人一时静穆，目光流转。
“热茶一碗，可赊账否？”
那人大口喘息，抱拳如揖，神色焦灼间却又带点不服硬气。
沈玉川眨眨眼：“赊得起，敢问侠兄有何急事？
莫不是债主追至，或是情人来访？”
男子苦笑，双手捧碗，喉咙哼哧哧地灌下三口茶，唇齿碰撞间竟藏不住真性情。
他服下最后一口，才压低声音道：“我是傅昭礼，江湖过客，今日遭人追堵，躲避于此。
茶钱待我一命安稳，必奉还。”
茶肆内外，默声渐起，几位老客头颅伸长，似要瞧出此人来历；灰猫也猫步如狸，蹲在傅昭礼脚边，对这番江湖气息颇为感兴趣。
沈玉川故作镇定，凭着多年的见识，认出傅昭礼腰间佩囊的江湖标记，心中一凛。
“本馆不收命账，只收茶钱。
傅兄自便，追兵未至你便安坐，若至，权当今日看场好戏。”
他眼底却拂过一抹揣测，似在盘算一场新鲜新闻。
杜砚听得“江湖过客”西字，心头一紧。
他倒不怕闹事，只是自幼读书苦寒，江湖之事更似评书中的虚构，今日亲眼得见，心下好奇难掩。
傅昭礼大口啃下冷饼，顾不得细嚼慢咽，又环顾西周，压低嗓音问杜砚：“书生可会藏身之术？”
语气里带了几分顽皮，却藏有真切求助的意味。
杜砚推了推鼻梁上的铜框眼镜，平静回道：“我只会以书裹身，若你能钻书箱藏身，我尚可为你添些书卷，但怕你腰疼。”
杜砚本来也想调侃自己落榜的无用，没料到傅昭礼竟颇觉受用，咧嘴一笑。
沈玉川看二人唇枪舌剑，不禁嘴角一扬：“本馆有后院柴房，柴堆足以藏人，缺点是若被老鼠咬破袋子，身份暴露可就只剩肉疼。”
傅昭礼闻言一拍手，回头便往后院而去，临门犹回首，对杜砚抛下一句：“你若有胆，帮我掩护一时，我管教你也尝尝江湖的辣味。”
杜砚不知从何来的热血，竟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声。
他拿起油布，又擦了擦桌角，装作慢条斯理地拖延时辰。
沈玉川看在眼里，心思一转，饮了一口茶，“你们这两个，一个从书中钻出来，一个从柴堆钻进去，今天这茶馆，怕是要开出一家杂货店。”
不多时，院外叫嚷声起，数名力壮汉子气冲冲闯入茶馆，目光如猎犬专寻猎物。
带头的剃头大汉上前拍桌，“方才见有一名跛脚汉进入，可是藏于此间？”
杜砚不卑不亢，眉毛一挑，“本馆皆是正经客人，跛脚亦有风骨。
可惜，我只识读书之人，若寻走路带风者，得去磨刀铺问。”
眼看那大汉越发不耐，沈玉川佯装咳嗽，正要打圆场。
忽见傅昭礼从后院柴堆翻身而出，随手抄起一只鸡毛掸，往前厅一丢，复又飞身跃上梁柱，脚尖点在那灰猫后背。
众客哗然，灰猫叫了一声，局面顿生滑稽。
大汉见状大怒，正欲拔刀。
沈玉川大喝一声：“且慢！
此处乃皇家驿站分舵，闹事当心官府追究！”
其实也无人真正信他此言，但说得铿锵，倒把来客一时唬住。
杜砚趁机引起一阵骚乱，递茶递饼，招呼众人各自散开，混淆视听。
正当场面混杂，傅昭礼下得梁柱，靠着杜砚低声道：“你书生身手虽差，倒也心机灵动。
日后若有江湖困厄，尽管唤我。”
杜砚苦笑，不敢言谢，只觉得自己今日便是打工混口饭吃，却没料到卷入这场荒诞切换。
数名大汉被吓得头皮发紧，犹豫再三，只得抱怨两句退了出去。
茶馆内气氛松弛，众人各自议论，有的说江湖多险，有的说书生也能当英雄。
沈玉川从柜台后探身出来，拍了拍傅昭礼的肩，一脸讥讽中带点鼓励：“江湖儿女，难躲市井风波。
你们一个要金榜题名，一个在柴房练身手，今儿个忙成一锅粥，不知是书香粥还是江湖汤。”
杜砚将破竹伞重新拾起，望着晨光与茶气交融的街头，心里忽觉今日的落榜，不算最糟，总有故事等着他闹腾。
院里灰猫还在整理毛发，无人知晓下一场风波正悄然酝酿；茶馆内两道身影于烟火中交错，留下几句轻松调侃和无尽的余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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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玉川与客人打趣，说得东家长、西家短，又不时朝杜砚嘘声：“书生擦桌也擦得有腔调，十年科举不如一日茶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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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多时，院外叫嚷声起，数名力壮汉子气冲冲闯入茶馆，目光如猎犬专寻猎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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