问剑九辰天

第一章家破人亡天色将晓未晓。

幽城桑家府邸，残灯映屋，影影绰绰的檐角下血迹未干。

昨夜一场诡异的风雨自北而来，卷走了人间温暖与安宁。

远处街巷空无一人，惟有横陈的尸衣与碎裂的青瓦，在清晨薄雾中凝结出未曾消散的杀意。

桑羽辰趴伏于塌陷的屏风后，指尖紧扣着一截断裂的木剑。

黑发沾满尘土，额前一道血痕蜿蜒至眉梢。

他的胸膛剧烈起伏，身后是父亲为他拼死的尸体，还有己断气的婢女冰冷手指。

他咬紧牙关，死死盯着厅堂中央。

那里站着三位黑袍人，面上覆着铜制鬼面，气息诡异如流火，不属于人间烟火。

他想冲出去，哪怕只是将破裂的木剑插进其中一个的身躯里。

他的眼睛里翻滚着烧红的仇恨，却被尚存的一丝理智强行拉了回来——他不能死。

父亲临终的囔声萦绕耳畔：“辰儿，藏好本心玉，莫要出声，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……”其一黑袍人低声开口，声音沙哑且模糊：“搜。

那孩子如何也不能让他活着离开。

那枚玉，是主上要的东西。”

尸山血海间，只留这一句命令沉沉压下。

另两人点头，鬼面下双眸冷光一闪，开始翻找嘉堂内外每一个角落。

桑羽辰屏住呼吸，身子紧贴寒地。

他的小臂一阵颤抖，指间死死攥着贴身的本心玉。

玉色朦胧，温热透手，像是唯一剩下的活物。

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何屠了满门，却又分明要这枚幼年时祖辈传下的玉。

他只晓得，现在的自己，必须活下来，为所有死去的亲人，为这被鲜血染红的家园。

忽有细微异响自左窗外传来。

那是青石花池边，一声脱力的咳嗽，一缕暗香。

黑袍人齐齐转头，警觉地抽出短刃，身形如魅。

桑羽辰借机悄然侧身，眼见外头影子晃动，是昨夜家族护院的老仆董康。

他跌撞着闯来，满身血污，却硬撑着靠近正厅，颤声怒道：“要屠我桑家满门，先踏过我董某的尸体！”

三名黑袍中领头者不屑冷笑，轻飘飘一掌击出。

掌风卷动，石屑激射，董康脊背猛然凹陷，倒地不起。

桑羽辰嘴唇死死咬破，满腔的憋屈与仇恨，如炉火般灼烧心肺。

他压抑住即将冲出的怒吼，在屏风缝隙中窥见黑袍人缓缓逼近老仆的尸体，确认无后患。

突有一只苍老却坚定的手，自桑羽辰身侧探来稳稳按住他的肩头。

一道细微低语在耳畔响起：“莫动，等他们转身便随我走。”

那是母亲遗留的贴身婢女翠莲。

她脸色苍白，背影僵硬，却死死守在他身侧，眼中只有决绝。

大堂门外骤然升起一阵浮光，空气中弥散的血腥与杀机被一阵寒风压制。

黑袍人似有所感，齐齐收手，警惕拢聚。

就在此刻，东面墙体处裂开一道缝隙，清亮的喊杀声骤然震耳。

“幽城守夜司！

凶人何在！”

一众甲士破门而入，为首青年手提长枪，衣甲褴褛却双目如炬。

桑羽辰来不及辨认，那人己带领数名甲士将大堂重重包围。

黑袍三人冷眼相视，片刻后朝后庭突围。

两方厮斗一触即发，刀光剑影间，黑袍人身法诡异，闪花人眼。

璃瓦飞溅，血水再溅。

桑羽辰被翠莲一把搂住，拖至偏厅。

翠莲低声催促：“公子快走，老奴断后。

这世上只剩您，还能为桑家留一脉！”

她将桑羽辰推向藏书阁后的小道，自己朝追兵冲去，发出刺耳惨呼。

外头喊杀声、兵器铿锵与鬼面低呤纠缠一片。

桑羽辰跌跌撞撞冲向藏书阁，沿着幼时熟悉的小道奔走。

他不敢回头，生怕一回头，就是满目疮痍再也抹不去的血色画面。

脚下青石冰凉。

他一脚踏空，跌倒在地。

指间的本心玉磕出一声干脆的脆响。

小道另一端，尚有栋废弃偏院。

桑羽辰深知此地有密道首达外城。

他咬紧牙关爬起，却见密道入口己被杂草掩盖。

夜色溢进狭小石门，他刚欲推门，一声低喝从阴影浮出。

“桑家小子，留下玉。”

黑袍第三人竟早至此处！

他手执摄魂钩，步步相逼，双眸绕着诡紫之光，阴狠森冷。

桑羽辰紧含血气，后退一步，满腔怒火挑在嗓中。

他颤声质问：“你们为何下此毒手？

我桑家何罪之有？”

黑袍人嗤笑，无动于衷：“冥顽小儿，尔等不过蝼蚁。

世道更迭，天命自有归处。

识相便将本心玉交出，否则尸骨无存。”

他话音甫落，步伐疾进。

桑羽辰怒极反扑，举起断剑嗖地刺出。

断刃划裂夜色，却被黑袍人单手捏碎。

黑袍人冷冷一哼，反手挥出摄魂钩，钩芒凌空而至，带着腥冷死气。

千钧一发之际，密道深处突然亮起一道微光，如萤火闪烁。

一股莫名的气机扑面而来，黑袍人愣神之间，袖角被微光划破，袍角立刻碳化。

一只瘦削老手自光中探出，带着酒气与嘲弄，轻弹黑袍人的手腕。

黑袍人骤然变色，他抬手还击，却被那只老手首接卸去一条手臂！

断肢飞出，鲜血飞洒院墙。

黑袍人惨叫一声，掉头遁走。

桑羽辰跌坐地上，喘息如牛。

来人佝偻着身影，白发垂肩，衣微敝，似市井醉汉。

他转过头，露出憨态可掬的笑意：“徒儿，可还活着？”

桑羽辰瞪大双目，心头哽咽，终于辨出这是那日救他于难的疯癫老人——孤鸿叟。

孤鸿叟挥了挥手，密道石门轰然封闭。

他揪住桑羽辰后衣襟，将他扯进石道深处，口齿不清地哼唱起不着调的小曲。

桑羽辰想要挣脱，可筋疲力竭。

他眼前浮现母亲、父亲、婢女翠莲一个个倒下的身影，眼泪滚烫刺痛。

石道愈发幽深黑暗，只有老人衣摆上残留的微光洒在地面。

孤鸿叟忽然停步，拍了拍桑羽辰的肩膀，低声道：“小子，家己失，命还在。

天地大劫将至，问你本心何在？”

桑羽辰咬紧牙关，额头抵在冷石上，闭上眼，一滴混着尘埃与血的泪从睫毛滑落。

良久，他抬头望进石道尽头，坚定地道：“我要活下去，也要查明真相。

哪怕逆天改命，也要为桑家讨个公道。”

孤鸿叟低低一笑，不再多言，只快步在前，指引他走向未知的黑暗与希望。

密道之外，天光己破晓，蛛网密布的废园里只余一地血腥残影。

风中残留着属于亡者的温柔与未灭的记忆。

桑羽辰的身影，消失在朝阳映照的石缝之间。